裂痕
更新时间:2025-07-30 01:18 浏览量:1
我摔门的时候,手背上还沾着他刚盛出来的、带着焦糊味的粥。
“林深,你这辈子就只能守着你那堆破图纸过了!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楼道里炸开来,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,尖锐得发颤。
他没追出来。防盗门“咔嗒”落锁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,像根针,扎得我后颈发麻。
手里的保温桶晃了晃,粥香混着糊味漫上来。上周产检时医生说胎儿偏小,他特地请了半天假,说要给我熬点小米粥补补。结果呢?我从医院回来,就看见厨房灶台上一片狼藉,锅里的粥糊成了黑炭,他蹲在地上,对着一堆散落的零件发呆——那是他熬粥时顺手拆下来的旧闹钟。
“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和孩子放在心上?”我踢翻了旁边的小板凳,木头撞在墙上的闷响让他终于抬起头,眼里却蒙着层我看不懂的雾。
“念念,你听我解释……”
“我不听!”我抓起沙发上的包就往外冲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“林深,我受够了!”
我在楼下的花坛边坐了很久,秋风卷着落叶扑在脸上,有点疼。包里的手机震了好几次,都是林深打来的,我一次也没接。直到屏幕暗下去,我才摸出手机,点开他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:“粥我重新熬了,放保温桶里,记得趁热喝。”
手指悬在删除键上,迟迟按不下去。
其实我知道,他不是故意的。林深这个人,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,对所有机械的东西都有着近乎偏执的热情。我们刚认识的时候,他在一家汽修厂当学徒,别人都嫌油污脏,他却总蹲在车底下,对着那些复杂的线路眼睛发亮。有次我去找他,看见他手里拿着个拆得七零八落的收音机,嘴里还念叨着:“你看这齿轮,多漂亮。”
那时我觉得他可爱,觉得他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。可结婚以后,这份可爱渐渐变成了负担。他会因为研究一个旧钟表忘了接我下班,会因为修不好邻居家的洗衣机错过我们的结婚纪念日,现在,他甚至能因为拆闹钟,把给我补身体的粥熬糊。
肚子里的小家伙轻轻踢了我一下,我摸着隆起的小腹,忽然觉得很累。
手机又亮了,是婆婆发来的视频通话。我深吸一口气接起来,婆婆的大嗓门立刻从听筒里传出来:“念念啊,你跟小林吵架了?他刚才给我打电话,声音都哑了。”
“妈,我没事。”我别过脸,不想让她看见我红了的眼眶。
“我知道小林那孩子轴,脑子一根筋,可他对你的心是真的。”婆婆叹了口气,“你还记得他刚跟你处对象那会儿不?大冬天的,你说想吃城南那家店的糖糕,他骑个自行车,跑了二十多里地给你买,回来的时候冻得手都僵了,糖糕揣在怀里,捂得热乎乎的。”
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,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忽然又飘回了眼前。
我和林深第一次约会,他带了个自己攒的音乐盒,木头底座上刻着我的名字,拧上发条,就能弹出《小星星》的旋律。他说那是用报废的零件做的,我当时捧着音乐盒,觉得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。
我们结婚时没什么钱,他却偷偷给我打了个银镯子,上面刻着细碎的花纹,是他下班后在厂里用边角料一点点磨出来的。他说:“等以后我赚了钱,给你换个金的,不,换个钻石的。”
还有上个月,我半夜腿抽筋疼得厉害,他迷迷糊糊爬起来,笨拙地给我揉腿,嘴里还嘟囔着:“等我这个项目做完,就带你去买台按摩仪,全自动的,比我揉得好。”
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,砸在手机屏幕上,晕开一片模糊的光。
“念念,小林他就是这点不好,嘴笨,不会说好听的,可他做的比谁都实在。”婆婆的声音软了下来,“他昨天还跟我说,想趁着你休产假,把咱家那间小储藏室改造成婴儿房,说要亲手给孩子做个摇篮,木头都选好了,是他跑了好几家木材厂挑的……”
我猛地站起身,手里的保温桶沉甸甸的。
风好像停了,楼道里的灯亮着,暖黄色的光透过玻璃窗照出来,在地上投下一块温柔的光斑。我迟疑了一下,还是转身往楼上走。
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,手有点抖。客厅里没开灯,只有厨房透出一点微光。我走过去,看见林深蹲在灶台前,背对着我,肩膀一抽一抽的。
他好像在哭。
我的心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,疼得厉害。
“林深。”我轻轻叫了他一声。
他猛地回过头,眼睛红得像兔子,脸上还沾着点面粉。“念念,你回来了。”他慌忙抹了把脸,声音哑得厉害,“粥凉了,我再给你热一下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我走过去,从背后抱住他,“对不起,我不该跟你发脾气。”
他的身体僵了一下,然后慢慢转过身,把我搂进怀里。“是我不好,”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,声音闷闷的,“我不该熬粥的时候拆闹钟,我不该让你生气,我不该……”
“别说了。”我捂住他的嘴,眼泪掉在他的肩膀上,“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。”
他握住我的手,掌心粗糙,带着常年摆弄机械零件留下的薄茧,却很暖。“念念,”他看着我的眼睛,认真地说,“我就是想给你和孩子做点什么,可我好像总是做不好。”
“你做得很好。”我摸了摸他的脸,指腹擦过他眼角的泪痕,“那个音乐盒,我还留着。银镯子,我每天都戴着。还有你说要给孩子做的摇篮,我很期待。”
他忽然笑了,眼角的红还没褪,笑起来却像个得到糖的孩子。“真的?”
“真的。”我点点头,“不过,下次熬粥的时候,能不能先把粥熬好再拆闹钟?”
他使劲点头,像小鸡啄米一样:“我保证!下次我一定先看好火,不,我再也不在厨房拆东西了!”
我被他逗笑了,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也在笑,又轻轻踢了我一下。
林深立刻紧张起来,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:“他是不是在闹脾气?是不是嫌我这个爸爸不好?”
“没有,”我握住他的手,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,“他是在跟你打招呼呢。”
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,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。厨房里,重新熬好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,甜丝丝的香味漫了满屋子。
我忽然想起刚结婚时,林深曾抱着我说:“念念,我可能永远也成不了你想要的那种成熟稳重的男人,我还是会忍不住拆家里的旧东西,还是会因为研究机械忘了事。”
那时我告诉他:“没关系,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。”
原来,我从来都没忘。
林深忽然“哎呀”了一声,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我。是个小小的、用铜丝弯成的星星,上面还串着一颗亮晶晶的小珠子。“刚才拆闹钟的时候,看见里面有颗小钢珠,就顺手做了个这个。”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“可能有点丑……”
我把星星握在手里,冰凉的铜丝被他的体温焐得暖暖的。“不丑,”我抬头看他,眼里的泪还没干,却笑了出来,“很漂亮,像你眼里的光。”
他愣了一下,然后把我抱得更紧了。
“念念,”他在我耳边轻声说,“谢谢你。”
“谢我什么?”
“谢谢你还在。”
我没说话,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。其实我该谢谢他,谢谢他眼里的光一直都在,谢谢他用笨拙的方式,爱着我和我们的孩子。
也许生活就是这样,像林深拆了又装的旧闹钟,总有卡住的时候,总有不那么顺畅的时刻。但只要我们愿意多一点耐心,多一点体谅,总能找到让它重新走起来的办法。
就像现在,厨房里的粥还在冒着热气,窗外的月光正好,身边的人,也正好。
我轻轻拍了拍林深的背,在心里对自己说:就这样,挺好的。